奠
2019-02-17 13:15 来源:散文网
从2015年2月7日到2015年2月14日,这是整个2015年最漫长的七天。
佛经上说七天代表了一个轮回,一个重生。
这七天,我并不能很具像地说明出它的重量与内容。但我翻开一本书,第四页上写着,一位刚参加完外祖母葬礼的女孩,对她的男友说:我妈妈以后就没有妈妈了。
我恍然间明白过来。
那时,我站在院落外,寒风骤然卷来,将书页卷得啪啪响。
外头,鞭炮、锣鼓声响成一片。
他们在那样的声音里披上麻衣戴上麻绳编的帽,腰间系着白色的带子,跪于堂下痛哭不止。那些来自寺庙的人们罩上棕色的道袍,手合十字口中念念有词,围成圈转在红色的冰棺外,川流地走过,她们如同鱼一样自她最后的生命中流过。(散文网 www.sanwen.org.cn)
过了这一天,我生命中曾用心爱过的两个女人都已经全部离我而去,她们远远的离开,且不再回来。
我站在这屋子的最外头,望进去,她躺在冰棺里,她宁静地躺着,眉眼平静祥和,就如同一个忘了时间迟起贪睡的孩童。外头那么多那么多的人涌向她身边,向她说着各种的话语。我记得,她生前,是最喜欢热闹的人,人多而热闹时,她总会眉飞色舞地手舞足蹈,能讲上一天不停,待到夜晚人都散去了,她便像眉眼凋零似地将眼唇搭拉着半睡半醒着。
而今天这么多人都来了陪她说最后一段话,她心里头一定开心着。
我盯着冰棺上那块红色的绸布发呆,它的底座上亮着三个红灯,最左边的一只灯总一闪一闪的,但一分钟后会停顿数秒,之后复又闪。
她就躺在那其中。永永远远地睡着了。
那个黄袍的大和尚一手摇着铃,一手拈着念珠,唱着经文,那是什么经文没有人知道,歌声却很好听,院子里的人们都安静了下来,我拈着香,开始跟着大和尚一起诵经,但其实一句都不会,只是转过她身边时,看到她挂在墙上的照片,看到她变得苍老的容颜。瞬间也会想起她在我小时候抱我时候的样子,那时候她总是神采奕奕的,比起母亲来,更强势而冷静且有见地。从她生活的那个年代过来的妇人,少有这样的坚韧,这种气质令我自小对她又敬又惧。
我忆起小时候的夏天,她会抱着我走到庭院里去,等着卖冰棍的人背着保冷箱走来,她就从那白色的泡沫箱子里细细地选出一根包装整齐的冰棍给我。
冬天时,她爬上床静静躺了一会儿,然后起身喊还在地板上扑腾的我:快些睡!我快乐的趴在床上时,觉得全世界的被窝都是如此温暖吧。
直到今天,我依旧那么清晰地记得她那时候的眉目,淡淡平平,想起她洗发时坐在石椅上,静静地梳理着一头长长夹杂着些许白色的发;想起她领着我为黑色的小狗喂食时,握着我颤抖小手的那双坚定的大手;想起她站在灶台边,不紧不慢地提着锅铲利落地翻转着比天上的月亮还要大的铁锅中的青菜,那时她额间有颗汗,就那么停顿着,也不落下,我坐在木板的梯上,闻着那灶台间飘来的香气,整个人也跟着飘飘然起来。
那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是梳着那样的发髻,躺在那里,仿佛睁开眼睛又能马上坐起来如同多年前那样利落地上灶翻菜似的精悍。
那么长的时间过去了,时间终是将她的眉目拭淡了,但她那样躺着时,眉目如远山地隔了一层绸,却像是六十年前初嫁般的迷蒙如画。
母亲与姨娘加入了诵经的圈子,姨娘哭得越发凄厉起来,表姨们也相继地涌入这圈中来,这诵经的圈子,越转越大,围在她身边连成了一个完整的圈。我曾听说,有个传说:绕谭三圈,能使时光倒流。
而你,躺在那冰冷的空气中,如寒谭湖水,我们的圈子缓缓流转,手中的香火袅袅飘升,时光逆流,如同倒回到过去般,眼见你一点一滴的褪去老化的容貌,转瞬成为六十年前初嫁的模样,那时的你明眸皓齿,明媚动人,不易笑,一笑却能倾人城。
我看见你身着出嫁时的那身嫁衣,转头来轻轻地莞尔,那火红的嫁衣如羽,风吹鼓动飘飘然似谪仙。
我向你轻轻挥手,你脚心离地,风鼓起衣袂,淡淡然远去。
天,才刚刚露出白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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