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娘
2019-01-18 10:39 来源:散文网
大娘是个苦命的女人,少年丧父,中年丧夫,老年丧子又葬孙,人生几大不幸她都占全了;大娘是个坚强的女人,七十多年风风雨雨经历了无数的劫难,她依然坚强的、乐观的生活着,对生活充满着信心;大娘是个能干的女人,从十多岁在娘家就担起家里的重担,里里外外照应的周周到到,行门入户,妥帖有礼,针线女红、下厨做饭、地里庄稼,样样难不倒她。到如今,已经七十八岁的高龄了,依然是这个家唯一的主事人。一家老老少少,吃穿用度,事无巨细都是大娘一手开支计划着;大娘是个善良的人,一辈子积德行善,总劝人孝。乡里邻居有个家庭矛盾,婆媳不和,兄弟不睦的,她总热心去劝解,劝了婆婆劝媳妇,劝了哥哥,劝兄弟,左右都是一家人,肉烂总在锅里面。经她劝解过的家庭矛盾大多都得以和解,看到一家一家和乐融融的样子,大娘的心里由衷地感到高兴;大娘是个热心的女人,在村里当了多年的妇女主任,义务兼职宣传计划生育,多年以来,三千多人的大村,在她的热心宣传和耐心劝解下,无一例计划外生育,乡领导对她多次给予了表扬。
大娘是在中年丧夫,丈夫走的时候给她留下了两女一子三个孩子,两个老人。我的大伯就是在这个时候经人介绍入赘给大娘的。大伯是个少言寡语,老实厚道的人,因为家贫,一直未婚。同在一个村子,他们对彼此也都多多少少熟悉和了解,经人撮合,两人均表示同意。就这样她成了我大娘,婚后,跟我大伯又生了一个小儿子军。
大娘个头高挑,肩膀很宽,一看就是担事的人。她性格开朗,豪爽仗义,男人一般。多年的苦难给她的脸上刻满了深深浅浅、纵横交错的皱纹,满头干枯的华发荒草一般的竖着,戴一顶脏旧的毛线帽子抵挡风寒。腰背微微驮了,身体前倾,一双很严重的风湿腿痛到行动不很利索,走路一撅一拐,鞋底摩擦着地面刺啦刺啦往前拖着。(散文网 www.sanwen.org.cn)
寒冬腊月、数九寒天,滴水成冰。凛冽的北风在呼呼的狂刮着,漫天的雪花飞扬,哀乐声声催人泪,亲人痛断肝肠血泪流。在这样一个寒冷的天,在这样一个年关将至的日子,大娘的长子因病去世,年仅四十岁,今天是他发丧出殡的日子。
七十八岁高龄的老母亲痛失爱子,该有怎么样的伤心难过,大娘来不及在儿子的灵前放声痛哭一场,就要招呼不断前来吊唁的亲朋和乡亲,一双泪眼招呼来人们快坐。几天来大娘听到的最多的话就是“坚强”“你一定要坚强啊。”大娘泪眼朦胧感激的一遍一遍拉着来人的手:“谢谢,我坚强,不坚强也不由我啊,这一家老少还能指望谁呢?”前来帮忙的乡亲们,事无巨细都要找大娘要“婶子,米在哪?豆子在哪?”“干菜买多少?”“寿材按什么标准买?”小到一个螺丝、一把辣椒,大到准备多钱过事,干菜、鲜菜找谁采办?烟酒糖茶各买多少?谁主事?谁保管?请什么乐人?都该通知那些亲戚?都得大娘一一安排,伤心难过的心拖着一双沉重又疼痛的腿,扑拉扑拉来来回回,脚不能停一刻,刚刚坐定想稍事休息,又会被人“婶子,什么东西又在哪?”被叫走。
这个家的现状是:八十高龄的大伯患老年痴呆已经两三年了,常常会糊涂到赤身裸体就跑出去,大娘一不留神他就出去丢人。大伯最近几个月身体也不好,卧床三四个月了,已经四五天没吃一口了,痴痴傻傻,叫他不应,只是茫然的扑闪着眼睛,证明他还活着。大娘的小儿子也是个身患重病,有今天没明天的人,医生给他的病危通知书已经下过三回了,该准备的后事让家里提前给准备着。今天,哥哥出殡,他只能躺在炕上,陪着他已经对外界所有事情没有任何反应的父亲。两个年幼的孙女,和一个患有间歇性精神分裂症的媳妇。前来参加葬礼的亲朋,看一眼这一老一少两个垂危的病人,个个难过得泪流满面,纷纷解囊相助。
大娘一辈子实在太难了。大娘在有了我大伯的帮忙后,两个女儿长大出嫁,各自生活;公公婆婆也先后过世,体面安葬。按说这以后的日子是应该越过越好才是,然而,大娘的长子法儿却因为小的时候脸部被烫伤,半边脸上都留下了难看的伤疤,看起来让人有些不怎么舒服,加上家里底子贫穷,一时半会找不到合适的媳妇。为了给法儿能娶上媳妇,大娘愁得一夜一夜睡不着觉。大娘拖了好多人给儿子找亲事,可对方不是嫌穷,就是嫌丑,年近三十了还是没人愿意嫁给他。
大娘的长媳霞是邻村的一个小寡妇,她的丈夫骑着摩托带着她三岁多的小女儿出去赶集逛庙会,半道上出了车祸,双双身亡。原本一个幸福的家因为这一个意外给毁了,经受不住痛失丈夫和爱女的双重打击,霞在丈夫出事后的当天就疯了,后来她的公公婆婆就把她又送回了娘家。霞的父母早亡,娘家是由哥哥做主。
大娘听到这一消息,有意想把霞给法儿娶回家,谁知法儿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妈,我不娶,我就算打一辈子光棍也不娶个神经病。”
大娘将儿子拉到镜子跟前:“法儿啊,不是妈不心疼你,你看看你的样子,再看看咱们家,妈要有一分奈何会给你找这样的吗?再说了,这个女人也是个可怜的女人,往后只要你对她好,妈对她好,妈相信她的病会慢慢好起来的。”
大娘做通了儿子的工作,又去跟大伯商量,大伯也是一百个不同意:“不是我不同意,我不是法儿的亲爸,你说娶个这样的媳妇,那别人还不知道该怎么埋汰我呢?”
“你管别人怎么议论,咱家的日子还要咱家自己过,活在别人的议论里我早死八百回了。这么些年你对几个孩子跟亲生父亲一个样,我相信乡亲们都会看在眼里的。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那你看着办。反正咱家我又不做主。”
霞的哥哥没想到已经疯了的妹妹还会有人愿意娶,想也没想就应成了这门亲事。娶回了霞后,法儿不愿意和霞亲近,大娘看在眼里,急在心头。儿子不回房住的日子她就过去陪着媳妇,将她搂在怀里,像女儿一样的关爱着,哄婴儿般轻轻拍她夜夜入眠。另一方面,大娘找医生给她积极治疗,心理疏导。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大娘守得云开见月明,她的爱换来了媳妇一天一天的好转,披头散发,衣衫不整跑出去的次数越来越少,甚至开始勤快的帮大娘干活,开始知道梳洗打扮自己了。看到霞的转变,法儿也愿意同她亲近了。三年以后,霞为法儿生下了一个漂亮的女孩。
小儿子军结婚比哥哥还早,婚后第二年就有了女儿。在媳妇怀上第二胎几个月以后,军生病了,咳血,卧床不起。住院治疗几个月,身体虽有所好转,但是医生嘱咐他今后什么活都不能干了,而且每天需要高营养养着,属于一个富贵病。军病的时间一长,媳妇颇有微词,渐生不满,她在生下儿子不到满月后就人间蒸发,再也没有找到她的影子了。小儿病了,媳妇跑了,留给她一个未足月就出生的病婴需要抚养。小孙子因为早产,心脏发育不全,尽管大娘一丝不苟精心照料,积极治疗,可是这个小孙孙还是未能活到一百天就殁了。大娘亲手将孙子放到一个小木箱子里,抱着埋到了祖坟的一个边角上。那一天她在祖坟地呆了很久,给这个祖宗烧点纸钱,给那个祖宗燃上祭香,她一遍遍地问列祖列宗:“列祖列宗在上,请你们告诉我,我到底哪里做错了?老天他要这么惩罚我啊?......”
大儿子法在有了女儿后,担起了为人夫,为人父的职责,在工地上没黑没明的劳动着,只为了能够多拿点工钱,什么脏活重活他都不在乎,抢着干。前年,他在工地上抬木料的时候累得当场吐了血,也只好回到了家。这两年一年好几次住院急救,尽管现在政策好,大部分医药费有国家承担,自负的部分和踩踏花销还是花光了他这么多年的所有积蓄,最后是人财两空了。他知道自己的病不好,精神稍微好一些的时候,他给自己买好了临走要穿的衣服交给大娘:“妈,儿子不孝,不能给您养老送终了。只能让毛毛(法儿的女儿)将来替我孝敬您老人家了。这辈子欠您的母子情,儿下辈子再偿还,好好报答您。”母子两个抱头痛哭了一场。法儿临走的那天,昏昏迷迷弥留之际硬是等到了毛毛从学校赶回来,虚弱的一声:“毛毛,我娃回来了。”就再也没被唤醒。他安详的闭着眼睛走了,留给亲人无尽的悲痛和伤心。
儿子走了,大娘的日子还要继续,两个重病的男人,两个年幼的孙女,一个依然需要她牵着手小心翼翼随时关护的媳妇,这一家子老老小小都需要她的照顾,她不能倒,她必须坚强的挺着......
大娘的邻居,一个无儿无女无亲人的五保老人,大娘在照顾好一家人的同时也不忘照顾着他,很多年如一日。每天,做好了饭菜总不忘让孩子们给他送一碗,家里的缝缝补补、洗洗涮涮她看到了就顺手帮忙给做了。她在医院照顾重病的儿子期间也没忘记嘱咐家里人每天去看看老人的情况。一直到老人去世,大部分都是大娘在跟前服侍着,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这就是我的大娘,一个苦命的女人;坚强的女人;善良又能干的女人。我唯愿好人有好报,大娘一生平安,今后的日子不再充满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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