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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妈

2019-01-18 10:39 来源:散文网


  听母亲讲过很多次我出生的故事。我出生于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初的一个冬天。已经都要临盆分娩的她却并不显得身子笨重,旁人看来也就五六个月的样子。我出生的那天天气特别的冷,因为是二胎也没特别重视,就请了对门的接产医生在家分娩。
  
  在母亲经历了几个小时的疼痛,历尽一番辛苦后我终于来到了这个世界。为母亲接产的医生被我这个刚出生的小女婴吓了一大跳。她从医多年还没见过我这么小的小孩。母亲形容当时的我:“你那胳膊腿也就大人拇指的粗细,小脸蛋有个一分硬币的大小,手指仅仅有小麦秸秆粗,细细的五指分开,就连那哭声也细微的像蚊子嘤嘤。”为我擦完身上的胎浆,医生给我裹好小棉被后称了称,二斤七两。她将我递给虚弱的母亲时不无担忧的说了一句:“这孩子,能不能活下来,怕是只能看她的造化了。”我实在太小了,大概就像母亲说的,小猫般大小吧。
  
  刚刚生完孩子,身体虚弱的母亲听了医生的话后,她将我紧紧地抱在怀里,眼泪唰唰的往下流。只怕一个不小心,一个眨眼的时间我就会没了。来服侍母亲坐月子的外婆,心疼自己的闺女。她开导宽慰母亲说:“囔囔【母亲的小名】,你也不用太难过了,这孩子虽说小了点,但从她刚出生就忽闪忽闪的眼睛上就能看出来,这孩子将来精灵着呢,肯定还是个富贵相。她一定能活下来的,你不敢再哭了,月子里哭会伤了眼睛的。在过去,小孩子身体不好的时候,人们常会给孩子认个干妈。一般都选那种比较邋遢,但是家里孩子皮实健康的人。要不,咱也给这丫头认个干妈试试?成不成的试试总没坏处吧?”已经失去方寸、完全没了主意的母亲接受了外婆的这一个建议。(散文网  www.sanwen.org.cn)
  
  父亲托了好几个在村子里比较有威望的老人帮忙去各家问问,有谁愿意认我这个干闺女。一连三天没有人敢应承,都怕认了我,我夭折了带给他们晦气。
  
  就在母亲失望绝望的时候,村西头的青儿婶子,一个黑黑胖胖、豪气满天、风风火火的女人直接来到了我家。还没进到房里,她的大嗓门就喊开了:“大丫她妈,你别担心,没人认这闺女,我认了。”一边说着一边就掀起了门帘进屋了。她直接从我妈怀里一把就把我抱了过去,撩开我的小棉被仔仔细细地看了看我抬头对我妈说:“他婶子,不怕,这孩子将来肯定大富大贵。我会跟着这丫头享福的,你放心吧,就凭我这身肉也能把她缀住的。”说完,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石狮子,用一根红毛线一头拴着我的胳膊,一头系在这小石狮子的脖子上,绑好又两头再拉了拉检查了一遍,确定不会松脱,最后在红线的中间绑上一张折叠成小花朵的一块钱。青婶子将这一切弄妥后将我再交还给母亲的时候,她对母亲的称呼就变了:“亲家母你看,这就好了,拴牢实了,咱闺女肯定能好好活下来。我那三个小子就是拴在这个石狮子上过完百天的,瞧他们一个个的多结实。放心吧。”母亲感激的忙拉住了青婶子的手:“她干妈,谢谢、谢谢你。只要她能活下来,过了百天我们两口子亲自给你磕头谢恩呐。”
  
  按当地的习俗,刚刚出生的小孩乡亲们会前来看望,送上祝福。但是我的情况特殊,外婆将前来看望我的乡亲们一律让到了另一间房里,避免我跟外面的人接触,感染疾病。只有青婶子,她那些天几乎天天来,一来就抱我在怀里:“亲家母,这孩子我抱着踏实,我身体好阳气旺,就是有个小妖小鬼的他们也不敢近我的身,你说是不是?别担心,有我呢。”
  
  慢慢地我居然一天一天好转起来了,哭声一天比一天哄亮。母亲、外婆、还有干妈青婶子开心无比。虽然时不时的还是会出点小状况,但总算是有惊无险的过了满月。青婶子依然天天来。母亲奶水不好,她每天早上来的时候会带瓶羊奶,到了晚上再送一瓶过来。从村西到村东,她整整跑了好几个月。每次从巷道里走过,碰到她的乡亲们都会戏谑的笑她:“你瞧青儿看干女高兴的这劲有多大!”
  
  我百天的那天已经是来年正月底了,母亲兑现了她的承诺,给干爸干妈一人做了一身新衣裳,带上糕点,和我父亲抱上我亲自登门向干妈郑重致谢。当然,最后的磕头跪拜那是免了,但我和我的父母永远牢记着青婶子当年勇敢认我的这份恩深情重。
  
  母亲自从生下我以后,我是三天一小病,五天一闹腾,时不时的制造点紧张,父母的心天天都悬得老高。从小体弱多病的我,偏偏性格温顺,听话乖巧,嘴巴又甜,一天到晚爸爸妈妈甜甜地叫个不停。父母亲对我是既心疼又难过。天天提心吊胆。为了全身心照顾我,仅仅大我一岁的姐姐被常年放在了外婆家。
  
  母亲总说我能活下来多亏了青儿干妈用石狮子拴住了我。虽是如此,我仍然大病小灾的不断。父母亲常做的事情就是带上我天见天的去看医生。小屁股上的针眼还没褪掉又扎了新的。怎么喂我都不长肉,小脸蛋蜡黄蜡黄的,只显得眼睛特别大,忽闪忽闪的看得人越发心疼。
  
  一岁半大小的时候我又一次发紧张了。这一次仅仅是因为拉肚子,身体差抵抗力弱,最后脱水发高烧,差点要了我的小性命。
  
  医院里我整整住了四十多天。在我生病住院期间,跟父亲一起做工匠的一个关系非常铁的峰叔叔带着爱人香姨前来看望。香姨坐在我的病床前,看着烧的脸蛋红红、迷迷糊糊的我,心疼得直掉眼泪。她从进门就一直握着我的小手没松开,一遍遍地念叨:“可怜的丫头,长得这么心疼却为什么非要让她遭这份儿罪。”母亲也是真着急了,她忙一把拉过香姨的手态度非常诚恳的恳求她:“她姨,把这丫头认给你做个干闺女吧?有你们的庇佑,兴许她就能躲过这一难。要不我都不敢想象她能不能熬过去。我这也是急得实在没办法了。”母亲眼含热泪期待的目光望着香姨。香姨是个心直口快、心地善良的人,见不得人流眼泪。她跟母亲握紧了双手:“他婶子,救人一命的事情干嘛不做,只要你跟他叔有这心,我们就认了。也说不定认到我跟前,这丫头以后就会随我,跟我们家那两小子一样结实呢。以后我也有得调和馍馍吃,有个绣花被子盖了。”
  
  就这样我有了第二个干妈。说也巧,一连烧了七天高烧都没退得我,在香姨他们认下我的第二天烧就一点点往下退,拉肚子的次数也明显少多了。等我能稍微记事情开始,香姨干妈就会接我在他们家常住。一年总要住那么几次。每次都是父亲要来接好几次,香干妈才会依依不舍的让我走。从不迷信的母亲通过这两次认干妈能留住我深信不疑了。
  
  等我病好以后,村里有过丧事的人家,母亲就抱着我去找个专门埋人吹唢呐的人让人家认下我。她听人说那些人命硬,鬼神不怕,好多人都把子女认给那些人。认了多少,妈不记得我也不记得。因为那只是一个形式,说好的认了后互相不走动不来往。妈每次会带一对她绣好的枕套给他们,然后让我趴在地上喊声“干爸”或者“干妈”,对方呢响亮的答应一声后给我脖子上系上一条红毛线绳子。这就算礼成了。
  
  除了认下不知道多少的唢呐手还有三块大石头的干妈外,等我长到十岁多的时候,过年过节走动的干亲家,妈就给我认了六家。六个干妈有胖的也有瘦的,有高的也有矮的,但无一例外,她们家都是清一色的小男孩,我在这六家无论到哪家都是公主般的待遇。干爸干妈们会买很多小花裙子打扮我,那些小哥哥们也都围着我转。可是那时候我年少不懂事,还常常给干妈们起外号,“青胖子”“香疯子”“瘦莲子”胡乱叫。
  
  过了十岁,父母的心算是安稳了。我虽然依然瘦瘦弱弱,但也没啥大的毛病。他们以为从此我就可以平平安安、稳稳当当的长大成人。却不曾想我在十三岁那年又差点丢了性命。
  
  那年暑假,由蚊子传播的一种病毒性乙型脑膜炎很猖獗,发病的小孩很多,死亡率也非常高。当时我在农村,病发开始症状跟平时的感冒很难区分,头痛、流鼻涕、呕吐、困、发烧,村里的赤脚医生给我当感冒治疗,输液吃药均未见效,而且一天重似一天。刚刚从大学放暑假回来的小舅前来看望母亲,他看到我的情况不对,建议父母送我去县城医院。当天实在太晚了就决定第二天一大早走。晚上父亲、母亲和小舅三个人轮换着给我揉疼痛欲裂的头颅。
  
  第二天不等天亮。母亲就早早做了早饭。父亲和小舅则将一辆架子车的双辕分别固定在两辆自行车的后座上,架子车的车厢里铺上了被褥。草草吃了点饭后,父亲抱着我出门的时候,门口巷道已经挤满了好多人,隐隐约约听得他们在议论:“这丫头这回可能不成了。”不由自主的我的眼泪唰唰的往下淌,惹得母亲也跟着我淌眼泪。母亲抱着我在车厢里坐好,父亲和小舅则一人骑一辆自行车往二十里外的县城狂奔。一路上母亲不停的呼唤:“二丫,不敢睡,醒醒,醒醒。”
  
  怎么进的医院,怎么住进来的我全然不知。半道上我就昏迷过去了。等我再醒来已经是四天以后的事情了。迷迷糊糊中隐隐约约听到一个很遥远很遥远的声音在不停地呼唤我:“二丫醒来,二丫醒来。”好像是费尽了全身的力气,努力地睁开眼睛。眼前是父亲模糊的影子,他趴在我的病床前一直紧紧地抓着我的手,眼睛红红的,人很憔悴。努力的张了张口,第一次没发出声音,休息了几秒再使了一次劲,一声虚弱的很细微的:“爸”喊出了口。
  
  就这一声微弱的“爸”,正打盹着的父亲猛的一个激灵。从没见过父亲掉眼泪的我,那一次真真切切的看到父亲哭了。他很迅速的抹去眼泪忙低身附在我跟前:“二丫,还难受不?喝不喝水?饿不饿?”不等我回答忙又去喊医生:“医生、医生,娃醒了,快来。”医生过来看完我很高兴的对父亲说:“她闯过来了。不过要注意不能让她沉睡,睡一会叫一叫,常给喝点水。”谢天谢地,鬼门关里游了一圈我又回来了。
  
  我醒来的第二天中午,呼啦啦一下子来了六个干妈,六个干妈围坐在我的床边你一句我一句吵得我又有点不舒服了,本想让她们声音小点,刚喊了一声:“妈”,七个人,包括我亲妈在内,齐刷刷都俯了身子过来异口同声道:“咋啦闺女?疼吗?”我虚弱的笑笑:“不疼,这么多妈围着,幸福。”妈妈们都不好意思了:“这孩子。”
  
  等干妈们走后,我对妈说:“这一次病好了,坚决不认干妈了。”妈微笑:“傻孩子,只要你好好的,多个人疼你不好嘛!”
  
  那几年农村大面积种植烤烟,我们家也不例外。暑假正是掰烟烤烟的时候,家家忙的要死。谁来照顾我成了个大问题。最后我的妈妈团们开了一个会议,一家一天在医院值班。一周抽一次脑脊髓液的那天必须我亲爸亲妈在。
  
  整整一个暑假,七家轮流在医院陪护。我不习惯称呼他们“干爸干妈”,而是像叫自己的父母一样的称呼他们“爸妈”。最后医生护士都被我们搞糊涂了:“这到底谁才是你的爸妈?”“都是”“都是”我这么说着,干爸干妈们也这么说着,医生护士只能无奈的摇摇头。
  
  同病房的另一张病床上,病人走了一个又一个,已经换了好几个人了我还没出院。最后住进来的一个病人是位和母亲年龄大小差不多的小学老师。赵老师是因为食物中毒拉肚子住进来的。一连三天陪护我的是不同的夫妇,可我都叫他们“爸妈”。赵老师很好奇:“二丫,你到底有几个‘爸妈’?”我咯咯笑着:“还没来全呢!您慢慢看,一个礼拜不重样。”在我又一次抽脑脊髓的时候,她才见到了我真正的父母。聊了半天后她弄清了怎么回事请。
  
  赵老师家是个独生的男孩,见我这么多干爸干妈也动了心思:“二丫,你能不能也叫我一声干妈?这么多干妈也不在乎再多我一个是不是?”见赵老师真心要认,母亲只得回头劝我:“叫声干妈吧。”得,我又多了一个干妈。不过说好了以后不走动的。本来已经能出院的她多住了两天来陪我。后来还再专门又到医院来看了我两次。
  
  我的干妈们,她们是一群心地善良,为人忠厚的普通妇女。或丑或美,在我心里她们都是最美丽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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