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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大山人

2019-01-18 10:39 来源:散文网

  
  【篇一:站在八大山人墓前】
  南昌青云谱是中国艺术的圣地,八大山人安眠在这里。却少为人知。这次来南昌,得知并祭拜先生墓地,实在是我三生有幸。
  难以想象。难以想象古木参天,风景如画的青云谱,先生晚年在这里绘出了中国最孤绝的作品。一塘深秋的荷花,一株枯萎的芭蕉,一棵干瘪的树干,一个傲然挺立的小鸟,我难以想象,这样的作品几乎全是在这里诞生。心灵的孤寂痛苦我难以推测得知。
  站在先生墓前,已经忍不住泪水涟涟,毫无理由。我想象着那样一个令人窒息的时代,想象着在那样一个时代的人们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可是人还要活下来,活下去,于是,刻骨铭心的孤独有了艺术的表达,或许,艺术才真的成为艺术。
  极度的变形,简单,写意,寄托,等等,可能只会产生于令人窒息的中国。我们中国人的心灵曾经如此变形,如此孤绝。艺术还在人之为人的生存困境里苦苦挣扎,很难想象,很难想象。
  站在先生墓前,我自然会想到自己这一生会是如何。如果为了艺术,或者生存是为了艺术,艺术是为了生存,我将坦然,纵然自己可能一无所得,贫困终生,又当如何?我将坦然,我将大笑,我将在痛苦难忍之时在先生墓前恸哭,倾诉。我将按照自己的真心去生活,去抗争。
  人活着,都有各自时代的悲哀。我将在这样一个艺术枯萎的时代里,寻求着我的艺术。注定孤独。
  当我有一天,白发苍颜,将填沟壑,我再到这里,先生,但愿我还会恸哭,但愿我对得起这艰难孤独的一生。
  
  【篇二:站在八大山人雕像前
  “八大山人纪念馆”位于南昌市青云谱区。那里的八大山人雕像很有个性,馆藏内容也很丰富,如果运气好,甚至可以看到八大山人的真迹手稿,真是个很理想的旅游去处。今年暑假与学生相聚,我前往参观游览了一番。
  学生是个公务员,工作很忙,他开车把我们送到青云谱“八大山人纪念馆”外边,就回单位上班了。我们在馆外领到免费门票,就匆匆往里走。进入纪念馆大门,迎面站立的就是八大山人雕像了。我怀着一种崇敬的心情,仔细瞻仰:他,斜挎斗笠,双手拢袖,神情自若,眼睛睥睨前方;他,面容清瘦,鹤颜银发,精神矍铄,好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当时我就想,从雕像上看,此翁果真非同凡人,难怪数百年来,人们总想揭开他迷一般的身世。他的身上,有着许多离奇的故事;他的身上,有着许多值得我们思考的东西。
  翻开尘封已久的历史典籍,我们就会赫然发现,八大山人的身世实在不简单。他原名朱耷,为明太祖朱元璋的第十六子宁献王朱权的后裔。造化却是那样作弄人,一个身世显赫的堂堂王子,转眼间,就沦落为山野草民。明亡后,他剃发为僧,遁迹空门,潜居山野。那时的他,生活异常清贫,总是蓬头垢面,却经常徜徉于南昌绳金塔一带,挥毫泼墨,写诗作画。后来,他找到南昌城郊十五里的天宁观,并把天宁观改建更名为“青云圃”,这位前明王子又成了一所道院的开山祖师,过上了亦僧亦道的生活。
  我站在雕像前,仔细端详着他,仔细凝视着他,心里也有所思索。幸好年轻时的朱耷还不是个花花公子,从小他就受到艺术熏陶,能诗善画;幸好他勤勉好学,笔耕不辍,终于大有成就。大明王子“朱耷”消失了,画坛巨匠“八大山人”站起来了。历史的风云,使中国少了一位游手好闲的公子王孙,多了一位享誉中外的艺术大师。(散文网 www.sanwen.org.cn)
  人,总想找到自己的位置,总想给后人留下点什么。那么,什么才是最有价值的东西呢?金钱吗?权力吗?我想,这些都不是,唯有精神的东西,才能穿越时空,流芳千古。“朱耷”这个名字并没有多少人能够记住,虽贵为王子,也不免让人失去记忆;而“八大山人”呢?一介草莽画师,却是享誉古今,名留青史。“朱耷”和“八大山人”其实是同一个人,相同的一副皮囊,两个不同的身份,两个不同的符号,在世人心目中竟是相差如此之大。为什么呢?因为人们记忆的,在乎的,并不是他曾拥有的显赫王室身份,而是他为人类绘画艺术作出的杰出贡献。“八大山人”这个响亮的名字盖住了“朱耷”这个原名,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人,总是有自己的生存哲学的,或追求富贵,或淡泊名利,全在于自己的把握。此时此刻,耳边似乎又传来了尘世的喧嚣。放眼繁闹的街市,人来车往中,灯红酒绿里,“富贵”二字,又有多少人能够放得下?司马迁说过:“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功名利禄,蒙了多少人的心眼。这世界就是那样怪异,人们对于名利的追逐从来没有停止过,为了追求显赫的地位,多少人熬白了头发;为了得到炙手可热的权柄,多少人不惜互相倾轧,甚至互相仇杀。而一朝权在手,就想永远握着不想放弃,甚至子孙相传,万代私授。可是,权柄再好,名利再好,也不过是过眼云烟。记得《红楼梦》中有一支《好了歌》,是这样说的:“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过于追求功名利禄,过于追求荣华富贵,而忘了最为本质的东西,最后不过是一片烟云。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多少繁盛一时的朝代,最终都淹没在历史的长河中;多少显赫一时的皇亲帝胄,最终都消失在历史的烟尘里。而我们所能见到的,却是千古流芳的李杜诗篇;我们能够品析的,却是八大山人不朽的画卷。这,就是对文化价值的最好诠释,也是对人生价值的最好诠释。
  大浪淘沙,唯有精神的,唯有文化的,才是永恒的。
  
  【篇三:八大山人】

  朋友问及:在中国古代画家里面,你最欣赏谁。
  我想了一下,说:八大山人。
  理由呢?
  以我之薄见,还没有哪位画家可以如此完美地将自己的人生体悟如此深切地注入笔端,除了八大山人。
  这“八大山人”都是哪八位啊?
  ……
  我只有无奈一笑。不能怪现世人的无知,即便在当时,了解这位深沉狂放的画坛怪杰者,又有几人?
  让我们把目光转移到公元1644年,即大明崇祯十七年。风雨飘摇的北京终于失陷,末代皇帝朱由检在煤山眼含热泪投缳自尽。结束了大明帝国在中国276年的统治。此后,起兵于白山黑水间的女真人渔翁得利,铁骑踏遍大江南北,兵戈尽斩大好头颅。战火连天,哀鸿遍野。期年后,南昌府沦陷。大批百姓挈妇将雏背井离乡,一路上爷哭娘喊,妻离子散,凄凄惨惨戚戚。浩浩荡荡的队伍里面,有一个毫不起眼的19岁青年,衣衫褴褛,面有菜色。他和其他人一样,面对漫天飞舞的谣言惊惶失策,奋不顾身地抢残羹剩饭喂饱肚子,跌跌撞撞掬一捧污水润润干渴的唇,踉踉跄跄追随着逃难的长龙,夜晚在火堆边瑟瑟发抖。对别人的呵斥,他只是忍耐,对好心的照顾,他会感激一笑,或者深施一礼。面对一切关于他身份的提问,他会沉默不语。从他那双深邃的眸子中,你可以看出无奈,悲愤,伤感,甚至更多。但你不会看出一丝丝的骄傲和威严。
  因此,你可能根本不会相信他是天潢贵胄,大明宗室。
  然而,他的确是。
  身为帝室宗亲,一般来说,是非常显赫的事情。无数跋扈嚣张的气焰就弥漫在一座座亲王府邸上空。然而在江西南昌的大明宁王府第上空弥散的,只有浓浓的书卷气。
  时光回溯,明太祖朱元璋登基,为图江山永固,册立诸皇子屏藩各地。第十六子朱权被封为宁王。后来成祖朱棣逼宫,由藩王晋身天子,所以对于各路藩王最是提防,明令:未经皇帝之允,随意离开封地者,死罪!平日里这些藩王左右甚至晃动着锦衣卫的身影,形同软禁。正德年间宁王朱宸濠的造反未果无疑又使得皇帝看待藩王的眼神更加阴冷和充满猜忌。也使得这些朱家后人生活得更加小心翼翼,战战兢兢。
  朱权的后人分为八支,其中一支世居南昌,我们的八大山人就出生在这里。他本名朱耷,是弋阳王七世孙。其祖父朱多诗画兼通,山水画尤为有名;父亲朱谋觐,擅长山水花鸟,名噪江右;叔父朱谋亦是一位画家。朱耷生长在宗室家庭,温文儒雅,从小受到父辈的艺术熏陶,加之聪明好学,八岁时便能作诗,十一岁便酷嗜丹青。如果不是一场天甭地坼的大变故,或许历史上会多一位默默无闻以笔墨自娱的藩王,而少却一位惊世骇俗的丹青圣手。历史给了朱耷一个机会,但我相信,如果历史可以重来,他一定不会想要这个机会。谁愿意为了成就几幅画作而丢下安逸的生活,至亲的妻儿,热恋的故土?谁愿意颠沛流离,担惊受怕,佯狂癫舞,贻笑世人?但我们要感谢历史,他毁了一个原本平庸的龙子龙孙,给了我们一个傲啸天地,写意人生的八大山人。
  大明末季那些血雨腥风的日子里,隐姓埋名的朱耷比常人更加胆战心惊,眼见得当朝大肆捕杀朱明后裔,幸存者形若惊弓之鸟。这一切无疑给了他深重的刺激。以致在后来漫长的岁月里,他更加习惯用与众不同的画作而非语言来表达自我。那些怪眼圆睁的鱼,仰天肃立的鸟,那三根雀翎的孔雀,残破凋零的枯荷,无不浸透着作者心中的悲愤。他冷眼看世间,一笔残山剩水又牵系着多少故国的情怀。但是他不说,他什么也不说。只是象那些鱼鸟一样白眼向人。
  在中国传统文化史上,这是个极为另类的人物。青年为僧,中年入道,晚年又还俗,以儒生身份辞别尘世。几乎很少有人象他这般游走在各种文化之间。时局变幻,山河破碎,家道中落,又是前朝世子,只好避祸佛门。而现世的痛苦迫得他不得不寻求老庄乃至张天师的慰藉。内心深处,他始终摆脱不了那个一直想忘却的自我,那个饱读圣贤书的儒生,那个……朱明王朝。落发修行,他依然愤世嫉俗,用装疯卖傻奔走歌哭式的狂禅抒发一个遗民的积郁,用饱含血泪意味悠长的诗画书写无尽的悲凉。
  数百年后,我观其画作,仍可觉出那蕴郁其间,力透纸背的一腔孤愤,恍若破纸而出,那是无声的呐喊,洞彻历史的目光。
  公元1705年,即大清康熙四十四年,80岁的朱耷与世长辞。生前最后的画作上署名仍然是“八大山人”,只是在他的笔下,这四个字像极了“哭之,笑之”。
  
  【篇四:徘徊在八大山人旁边】
  阴冷的清晨,我来到位于南昌市南5公里处的青云谱八大山人纪念馆。相传这里在2500年前曾是周灵王之子王子晋在此开基炼丹。西汉末年,南昌县尉梅福曾弃官隐钓于此,后人建梅仙祠祀之。清朝顺治十八年(1661年),明太祖朱元璋十世孙朱耷(号八大山人)来此隐居,取“居纯阳驾青云来降”之意,改名青云圃,后又寓义为青云传朱明家谱,改圃为谱。我徘徊于梅湖定山桥畔,沉醉在这片蕴藏有厚重文化的氛围里。
  深思着踱至青云谱八大山人纪念馆边,我看到:一座小石桥间隔着绕馆的池塘,水面微波荡漾。小桥两边的垂柳依旧用稍逊的绿茵摇曵,抚慰着冬的残酷。黑黑的有些腥味的池水,围绕青砖灰瓦白墙红柱的殿宇转了半圈。从园内伸出的数百年古樟树、苦楮树、罗汉松的稀落绿叶,在初冬的寒风里摇曳不止,大有亲近水面渴望。水边栽种的芙蓉树,竟然还有含苞欲放的花朵。赣江大地的冬天总是骄傲在犹存的绿色里。
  走过小桥,踱在朱红大门口,只见大门紧闭,铜门把似乎在说:太早了,再等待会就洞开了……与八大山人的邻居之缘有两个十年之久了。然我总是以一个过客的处境,急急来,快快回。
  我转身与大门一起环顾四周,越过池水的泛光,对面是幸福农村的晨烟袅袅,池畔农田歼陌纵横,于静谧中孕育着来春的萌生。一两个路人或骑车或步行,车上手上是工具或菜蔬。
  人在乱心乱绪中,可以到青山绿水间寻找安宁,幸福得受到山厚重的抚慰,水流淌的分散烦恼。但不可以到这种需要心力来感受的地方。来这里需要一颗安静的心,来读它,看它,学它,思它。
  挨着墙,近着水,在蜿蜒的小路上徘徊,深思在八大山人的身边。甲申之变,清政权的建立,使十九岁的八大山人承受了国破家亡的承重打击,他曾薙发为僧,皈依佛门,苦心修练“无数年坚拂称宗师”。后还俗隐于书画,并将儒、释、道思想融人书画艺术中,集遗民、禅师、画家于一身,以那奇情逸韵,拔立尘表的手笔,屹立于艺术之林,成为一位承前启后的艺术巨匠。这位奇世的怪才,用哭之笑之的愤懑心情,借书画流露自己爱国之心和倔强傲岸的性格,表现在那些鼓腹的鸟、瞪眼的鱼;或是残山剩水、老树枯枝;或是昂首挺胸的兽类。他渴望并得到了一个归宿:“觅一个自在场头”一直到老。
  范曾先生用“奇迹、偶然、天才、独化”来阐述这位奇人。他认为,八大山人与世界艺术大师米开朗基罗一样,虽然身体弱小,但作品力量无穷。“……你是一个生活的微弱者,却是一个心雄万夫的巨人!”
  近朱者赤,近怪者异。在八大山人身边,在冷凝中,我忽发怪想:四季的轮回亦如动物的形体:春如头,夏如身,秋如四肢,冬如尾。
  春:万物勃勃生机如婴儿可爱的大头,生物在襁褓中一天天长大;
  夏:如身体,承受着火焰的蒸烤,同时也同火焰对抗着,在热媒里吐故纳新;秋:如四肢,行走在成熟的丰产里,用接天连地的生物触角,收获儲藏抗寒的能量;
  冬:如尾巴,功能不多,可以维持万物的生态平衡,用冰雪做媒介,扫灭病菌的侵犯,让来年的生物旺盛。
  伫立在怪才身边,让我得到这般的怪念头,不论是否成立,对我来说也是一件慰心的放松法子。
  附近学校的上课铃声响了,提醒我留意时间,该上车回家了。
  带着不能瞻仰写意派巨匠的又一次遗憾,回走中,用想象拥抱着整个庄严的园林:大师,抱歉,这次又无缘仰视你怪异的内心世界。下一次,会有那么一天的,我相信。
  
  【篇五:说不完道不尽的八大山人】
  八大山人,原名朱耷,是我国明末清初书画双绝的艺术大师。他以烈火一般的激情,狂放不羁的性格和愤世疾俗的叛逆精神,在其悲剧性的一生中,创作了大量怪伟毫雄,淋漓奇古的作品。三百余年来,这位伟大的艺术巨匠,以其独特的艺术成就影响着一代又一代的人。
  公元1626年(即明天启六年),一个婴儿在南昌的西城崇梵坊哇哇坠地,弋阳王府又多了一个王子王孙,但作为明朝宗室,多添一个王子王孙又算得了什么呢,所以对他的诞生,当时并未引起人们的重视,但后来的历史证明,忽视这个婴儿的诞生和存在,将是历史的悲哀。正是这个婴儿,后来成为中国、乃至全世界最伟大、最杰出的艺术家之一。他就是后来彪炳千秋,垂名青史的八大山人。中国因他而骄傲,南昌因他而自豪。
  八大自小聪慧,在八岁时就能诗会画,在加上家学渊源,文风一直很盛。其祖父就是当时名重一时的诗书画名家,他的族叔是当时的著名绘画理论家,他的父亲也是一个南昌著名的山水和花鸟画家。幼年的八大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中,自然也会耳濡目染,这样的条件,为他日后成为艺术大师,是密不可分的。然而,从大环境来看,八大的一出生,就注定要尝尽千辛万苦。因为在他出生的1626年里,明王朝在面对女真族的侵袭,李自成的农民起义,早也是内外交困,危机四伏,已经处于灭亡的边缘。1644年,李自成率领的农民起义军,攻破了明朝的都城北京,明王朝正式宣布灭亡,然而,好景不长,李自成还未暧热被窝,就被吴三桂引来的清军赶出了北京城,从此,中国走进了异族统治的时代,同时结束了八大山人19年的宗室生涯。相对南昌王朱议淜全家九十余口尽遭清军屠杀而言,八大还是算幸运的,总算躲过了灭顶之灾,保全了自己的性命。但是从另一方面来说,八大比死去的同族更加痛苦,要经历人生从未经历的苦难,他要眼睁睁地看见江山易主的事实,而自己却无力挽回。在八大山人20岁的时候,被迫无奈的他终于走上了亡命天涯的道路。
  逃离南昌后,八大并没有马上去出家当和尚,而是在东躲西藏中密切关注着时局的发展。在饥寒交迫中等待了三年,局势却令八大山人大失所望,因为南明的几个小朝廷,心思都用在偏安一隅的当“天子”,而无心收复河山。没过几年,南明几个小朝廷,都接连土崩瓦解,灰飞烟来了,清军的铁骑肆无忌惮的踏遍了整个中国。复国是没有希望了,八大山人不得不接受这样的事实,终于心灰意冷,于1648年,23岁的八大在进贤县的介冈灯社出家当了和尚,这样,既远离了尘世,也避免了清廷的迫害。在出家的岁月里,八大山人终于有了暂时安宁,从此开始了他长达27年的禅林生涯。
  在介冈灯社的27年里,由于其参禅有道,在加上其本人聪慧过人,不久便成为一位得道高僧。但是,八大在沉浸佛学研究的同时,也在专研书画艺术。为了学好书画,他遍访了许多名山高人,足迹踏遍了祖国的大好河山。这时的八大山人,显然对做佛事渐渐失去了兴趣,却对书画的热爱却与日俱增了。随着书画文人朋友的增多,应酬的诗书画也日渐增多起来了。八大山人虽然经过了近30年的禅林生涯,也使他成为了一代高僧和曹洞宗无明经系的传人,但出家当和尚不是他的本意,更何况禅林生活毕竟不是他追求的终极目标。他在专研佛学的同时,早也把精神和精力转移到自己的艺术王国中去了,在长期的云游生涯中,实际上他自己已经扮演了一个云游画僧的角色。
  到了康熙年间,清廷一反常态,废除了清军入关时对待遗民的一些政策,采取了政策上的最大的让步,并且开博学鸿词科,诏举山林隐逸进京应试,笼络人心。在对待汉族知识分子的问题上,也采取剿抚并用的原则为其效力,眼看清廷的江山越坐越稳,对待遗民的环境和政策越来越松,面对这样不争的事实,八大山人也不得不放弃从前的想法,决定还俗入世。
  终于,在1680年的一天晚上,八大山人遂发狂疾:“忽大笑,忽痛哭”,并焚烧了自己多年来的僧衣,披星戴月步行回到了阔别已久的故乡南昌,此时的八大山人,已经是55岁的老人了。面对这样的入世。他还是无所适从,更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感流露,仍然疯癫不止。在南昌故郡,人们看见了一个头戴斗笠,身穿长袍,脚踏布鞋,一路走走停停,摇摇晃晃,忽而爬地呜咽抽泣,忽而对天大笑的怪人。八大山人由焚僧衣到发癫狂,再到身体的恢复,实际上是经历了人生最痛苦的时刻,因为,从尘世进佛门,再由佛门入尘世,都要经过非人的炼狱,对于一般常人来说,这需要有多么大的勇气和精神啊!但是,他终于坚持住了,并且很快恢复了理智,回到了现实生活。
  对于刚走出佛门,进入尘世的八大山人来说,生计可以说是最严峻的问题,这是不得不去面对的事实。于是,晚年的八大,是靠鬻书鬻画为生的。虽然八大山人生活是清苦的,但精神生活是富足的,他在自己营造的艺术王国里,寻找到了自我,实现着自我的人生价值,并寻找到了前所未有的快乐。随之,心态已变得超凡脱俗起来,处处显现出平和和安然。但是,对于他来说,生活只是刚刚开始,还远远没有结束。在以后的尘世生涯中,将使他变得更加凄凉和悲苦。因为在人世面前,八大山人的书画实在是太廉价了,还不能养活自己,以至于八大本人也感叹“河水一担直三文,何廉也”。三文钱买一担水,其廉价的程度可想而知。但感叹虽感叹,八大还是比较知足,因为他真正的目的不是为挣钱,而是为了艺术其本身的价值,正如他所说的“得少而足”。可睽见其精神境界不是一般。
  在1705年秋冬之际,八大山人,中国这个最杰出、最优秀和最伟大的艺术家,病逝于寤歌草堂,走完了他80年的人生历程。但在他人生旅途的最后十年间,他靠对艺术的执著和孜孜不倦的追求,出入诸家而能融会贯通,终于登上了书画艺术的高峰,从而垂名青史,永载史册。他的书画艺术,不会因时间的流逝而消失,反而因时间的流逝而会变得更加光辉和灿烂,他的艺术成就,将会继续影响一代又一代的人。
  
  【篇六:拜谒八大山人】
  去宜春旅游结束后要取道南昌回上海,少不得顺便游历一下南昌古城。
  老实说,我对南昌那些革命遗迹丝毫没有兴致,因为早年习过中国画,故对中国古代画家略知一二,闻说南昌有八大山人纪念馆,顿觉来了兴味。
  出门在外,该花的还是要花。为了节省体力,没有乘旅游线路的公交车,而是直接打的去了一向神游的地方。
  八大山人纪念馆位于南昌市青云谱区定山桥畔青云谱道院内。相传清顺治十年,八大山人曾来此隐居,故云清云谱。史传青云谱曾是东周灵王之子炼丹之处,西汉梅福弃官隐钓之地。于东晋年间建道观。大书法家王羲之和诗人谢灵运都曾在此居住过。嘉庆十二年改圃为谱。这里原为一处道院。1959年被辟为“八大山人纪念馆”。
  出租车一直开到纪念馆附近。下得车来,但见一溪流水围住一处粉墙黛瓦的庭院。水边绿柳依依,鸭鹅嬉戏,无所事事的民女们在自家的屋檐下聊着天。走过石桥,便见粉墙门楣上几个拙劲的大字映入眼帘,正是“八大山人纪念馆”。
  买了票进得馆内,觉得就是一处江南园林。没什么游人,迎面是一个中心花台,八大山人的雕像立在其间。雕像的容貌没什么特点,只是一般老人的形象。不知道雕像的作者在创作雕像时是否有依据,不过我在想,后人关于古人肖像的几乎所有的作品很多都是没有依据的,至多是根据古人曾留下的作品或根据文字记载来创作。所以,几乎都谈不上准确,很多是雕像作者根据自己对主人公精神世界的理解、想象或臆测而创作的。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当时没有照相技术,而且,中国人的古代人物画一向重神似不重形似,以线描加敷色,不讲明暗变化,不讲人体解剖,不讲色彩变化和光学变化,所以,人物肖像无法真实地传达本人的形貌。因而,我一直怀疑古人能根据画像来缉拿钦犯的实用性。既然如此,我便不去关心古人肖像作品的真伪了,权当是一种精神寄托吧!于是,做为到此一游,我便也上前和他老人家合了影。
  先去陈列室参观。只见一群年轻的警员正在打扫纪念馆的陈列室。询问馆内人员,才知道是当地的警校学员在义务劳动。很多间陈列室,陈列了相当数量的朱耷史料和作品,不过,有些是复制品,没有细看,可能真迹不多。因为他的书画以前多在书刊上见识过,所以,陈列室匆匆走过,拍了一些庭院的风景,那种秀美的庭院建筑,每个庭院优美书体的楹联到让我驻足久久欣赏。出得陈列室,但觉有暗香飘过,放眼望去,见有零星的腊梅还残留在枝头上。环顾四周,一处处山茶花怒放,惹得清净的庭院顿时好象热闹了起来。沿着石径一路游览,看碑刻,赏花草,闲适而洒脱。最后到了庭院的一角,看到一处很大的坟茔,巨树环抱,青苔满阶,走上前细看,却是朱耷的坟墓,高大伟岸,非常有气魄。伫立墓前,不禁浮想联翩,油然生出十二分的敬意。
  八大山人(1626-1705),据史料记载和后人评说,是我国明末清初杰出的写意画艺术大师。生于明天启六年(1626年),卒于清康熙四十四年(1705年)。姓朱名耷,又名朱道朗,号良月,八大山人是他晚年的文号。他是明太祖朱元璋第十六子宁王朱权的后裔。宁王改封南昌后,历代子孙世居南昌等地,共分八支,八大山人是弋阳王七世孙。其祖父朱多是一位诗人兼画家,山水画风多宗法二米,颇有名气。父亲朱谋觐,也擅长山水花鸟,名噪江右,可惜中年患暗疾去世,叔父朱谋也是一位画家,著有《画史会要》。八大山人生长在宗室家庭,从小聪慧异常。又受过良好的艺术熏陶,八岁能诗,十一岁能画青绿山水。十几岁那年,明亡清立。清王朝对明朝宗室采取高压政策,迫使八大山人在二十三岁那年去奉新县耕香院正式削发为僧,渡过了一段漫长的参禅悟道、晨钟暮鼓的时光。
  清康熙初年,八大山人离开奉新,来到青云谱道院隐居,躬耕悟道,创作书画。六十二岁时,他把道院交给其徒弟主持,自己在南昌抚河桥附近修筑“寝歌草堂”,进行晚期的艺术创作,渡过了八十岁。康熙四十四年初冬,病逝于“寝歌草堂”。八大山人初为僧,后为道,继而还俗,“八大山人”四字连草起来,形似“哭之”、“笑之”,表示他对清王朝的不满和对故国的怀念。八大山人以大写意水墨画著称,精于山水、花鸟、人物,尤以花鸟画称美于世。在创作上,他立意精深,构图奇特,笔墨简炼,气势磅礴,具有独特的韵味。在清初画坛保守与革新的对峙中,成为革新派四大主持。很多后世的大师都曾受到他画风的影响。因为八大山人的重大贡献,1985年联合国科教文组织宣布他为中国十大文化名人之一,并以太空星座来命名。
  看着墓园荒草离离,大树林立,不远处的民舍,道路上往来的各式车辆,我忽然想,八大山人那样重气节,不惜隐遁山林,作书画抒发自己的愤懑和爱国情怀。还有不少明末清初的义士为反清复明进行的可歌可泣的斗争,可是到头来,满清照样统治了中国。虽然后来民国成立,新中国成立,但社会上却似乎一直存在反满的情绪,很多文艺作品特别是影视作品在相当长的历史时期中说着反清复明的故事,歌颂着具有民族气节的“英雄”。
  然而,人们很少想到,如果不承认满清的政权,认为那是异族的统治,那么,清朝统治中国的三百年的历史岂不是在中国历史中丢失了吗?改革开放后,人们终于认识到了这一思维上的误区,不仅承认,而且大写特写满清的故事,甚至极力渲染,以至于荧屏上几乎都是顶带花翎,旗装马蹄袖,这就有点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了。
  可是,这些都不关我的事。我只是空发感慨,我不过是希望中国的文人活得不要太沉重,而要尽量活得潇洒些罢了!
  眼见时间不早,我向八大山人的墓垒敬重地鞠了鞠躬,揣着满怀的心绪步出纪念馆外。
  我想,八大山人是不幸的,因为生于患难,“国破家亡”,可是他又是幸运的,因为名满天下。这也许就是人生的辩证法吧!可是,这一切死后的荣光,八大山人生前是不知道的。
  到得外面,深深地呼了一口气。门内是三百年前的历史。门外,是二十一世纪的今天,夕阳正浓。
  
  【篇七:走近八大山人】
  一.前言

  记不得哪年读过一篇题为《八大山人》的散文,八大山人那欲哭无泪、欲喊无声的凄楚人生,那历经磨难、贫贱不移的高贵人品,一直揪着我的心。我渴望更多地了解八大那藏着、掖着的身世,忍着、控着的情愫,躲着、避着的话语,压着、抑着的思想,从他那敢于留白、善于留白的画风中,那独树一帜、精美绝伦的书法中,那喃喃独语、静静流淌的诗词中,找寻由绝望的明朝遗民幻化为令人高山仰止的国画大师的人生轨迹……
  二.青云谱
  2012年国庆长假,我终于如愿以偿,由南京出发,直奔南昌青云谱。
  青云谱还没开门,我和82岁的母亲沿着梅湖漫步,星罗棋布的亭台楼阁,蜿蜒清溪的戏水小鱼,远处那笼罩着农庄及阡陌良田的薄雾正在慢慢散去……
  拿上免费参观卷,匆匆过了定山桥,直奔掩映在杨柳翠竹中的“青云谱”道观。偶尔几声鸟鸣,太静了!这里真的很幽静,比起闹市的喧嚣、国庆长假高速公路车水马龙、热门景点的人满为患,青云谱象当年隐居于此、一度喑哑不言的八大山人一样,无声地迎候来者。
  青云谱古建原为净明道观,格局为三进四院二楼一园。道院以“关帝殿”、“吕祖殿"、“许祖殿”一气贯通的三个院落为主体,殿宇中部为方丈堂,三殿逐次递进,曲廊相通,左侧衔连“三官殿”和“斗姥殿”,右侧“峤园”,更有两庑内室“黍居”、“鹤巢”簇拥着,中间以天地相融,青砖灰瓦的粉墙,古朴典雅。十余株数百年高龄的罗汉松、苦楝、花梨木环祠四周,庭院深深,曲径通幽,自古为文人高士雅聚之所。
  公元1661年,青云谱等来了它真正的主人。36岁的朱耷为“觅得一个自在场头”,来到了古老幽静的梅仙祠,他费了很大气力修桥造屋,终于把一个早已十分荒凉的梅仙祠弄得稍为像个样子了,便取“吕纯阳驾青云来降”之意,改名“青云圃”,后又寄寓意为青云传朱明家谱,改圃为谱。朱耷便在这里过着“一衲无余”与“吾侣徙耕田凿井”的劳动生活,他想把这里造成一块“门外不必来车马”的世外桃源。
  我搀扶着年事已高的母亲在优雅闲静的青云谱各处走了走,吕祖殿前那沧桑肃然的几棵古木,许祖殿前那馨香弥漫的数株金桂,三官殿前那悠然自开的一池莲花,还有那檐廊、曲径,那修竹、兰草,那碧池、小溪,静静地卧着、默默地长着、潺潺地流着……这里,平常、平凡、平和,这里,无尘、无欲、无争;这里,自然、悠然、怡然;这里,干净、幽静、宁静,这一切不正体现道教“无为而为”“大道无痕”的思想吗?耳边偶尔传来孩子的嬉闹声,眼前也时有游客的留影,我想,三百年前这里该是怎样的冷清?八大山人也曾无数遍走过我脚下的路,他的步履该是悄无声息的,如同当初这肃穆的庭院。
  我们特意到三官殿前那个叫“黍居”厢房看看,“黍居”上壁的对联“谈口趣中皆是道,文词妙处不离禅”是八大的真迹。“黍居”是八大山人的卧室,也是他的书宅兼画室。内有一张很简朴的硬板床,一架书橱,一只特大的乌漆长方形书桌赫然置于正中,占据了房间三分之二的空间,此外无别的。简单的生活,孤独的身影,八大山人在这里以笔墨为伴,宣泄国破家亡的痛苦心情;以书画抒怀,抒发心中的不满与愤慨。
  表面超然世外的朱耷,常有“时惕乾称”的感悟。实际上“道”和“禅”都无法真正安放和解脱八大那孤寂的灵魂,特殊的身世、家国的变乱从来没有从他的脑海中离开,他对清王朝心有愤懑,对故国常怀哀思。身在六根清净的寺院,可他血脉中,流的毕竟还是朱家天子的龙血。八大山人无法付出性命去恢复家国天下,但他把关于人生和现实的思考,用绝美的、自成一格的方式传达出来。他潜心于书画,寄情于山水,写意于笔端,青云谱院内的树木花草、周边的山林野景、溪涧芦荡、残荷败柳、松石幽禽均成为画家水墨的写意……
  1959年在青云谱建立了“八大山人纪念馆”,殿堂也辟为展厅。
  第一展厅系统地展示了八大山人生平史料。
  八大山人(1626-1705年)本名朱耷,又名朱由桵,是朱权的九世孙。他生长在一个充满文化艺术氛围的家庭,祖父和父亲都擅长书画。身为贵族子弟,他接受到良好的教育,加上天资聪颖,八大山人8岁时就能作诗,能悬腕写北宋书法家米芾的小楷,11岁能画山水,显示出非凡的艺术才能。因为自家的藩国、封号被撤,八大山人早年曾醉心于科举,希望通过仕途而显达。他熟读儒家经典,十几岁时就顺利考中了秀才。
  然而巨大的变故在1644年3月19日发生了,崇祯皇帝自缢,延续了276年的大明王朝就此终结。对只有十九岁的朱耷,生活的序幕才刚刚拉开,可一切都改变了!“天崩地裂”,这四个字可以概括改朝换代带给这一个性情孤介、有着强烈家族感的孩子全部感受。在接下来清廷对明室见一个杀一个的残酷宗族灭绝政策之下,他奇迹般地活了下来。“愧矣!微臣不死,哀哉!耐活逃生。”他用这血泪交并的对联记述自己在生死劫难中的惨痛心情。不久父亲和妻子相继离世,内心极度忧郁、悲愤的八大山人已经无路可走,为了躲避清军的追杀,1648年在江西奉新的耕香院落发为僧。没几年,竖拂称宗师。八大山人36岁时,想“觅一个自在场头”,来到青云谱,一住就是二十多年(36-62岁)。59岁还俗,晚年靠买画为生。
  厅堂的显著位置摆放着《个山小像》。画面上的八大面容清瘦,神色安详,不,在安然的目光中透出坚忍和一丝令人不易察觉的迷茫。这是49岁华诞(五月初七)在奉新芦田耕香院,黄安平为八大绘的《个山小像》,上有友人饶宇朴、彭文亮、蔡受等跋三则,自题六则,第一次出现“西江弋阳王孙”印。他对这幅小像显出异乎寻常的喜爱,一直长随其身,须臾不离。它记录了八大在不同时期的不同感悟,如谶语,似天书,透露出一段段艰苦的心路历程。如八大山人自题:“生在曹洞临济有,穿过临济曹洞有。洞曹临济两俱非,嬴嬴然若丧家之狗。还识得此人么?罗汉道底。”这段诗偈说过去的二十多年,一直在苦苦追寻,想要通过皈依佛门来安顿跳荡不羁的灵魂,但是今天,当面对自己的画像审视自我的时候却发现,曹洞也好,临济也好,都不能让自己的心灵得以休歇,都不是可以依托灵魂之所!奉佛而非佛,奉佛而疑佛,这疲惫不堪、彷徨无依的人是谁?谁又是我?为何?为何?又如自题“没毛驴,初生兔。剺破面门,手足无措。莫是悲他世上人,到头不识来时路。今朝且喜当行,穿过葛藤露布。咄!”多少年的参禅悟道,于家国何补?于社稷何益?他反思着,自责着,这痛苦不堪的追问让他对自己的生存价值进行了全面的否定。快走吧,脱去这一切桎梏,走自己当行本色之路!接下来便通过彭文亮、蔡受的跋文来交待自己的身世。康熙十六年二月,胡亦堂到临川任。秋,八大山人便尾随其后,在临川略住时日,中秋后即回奉新。此一回奉新,八大山人在《个山小像》再题三则,将自己遁入佛门的窘态、灯统,以及所修法门的情况一一交待完毕后,便将《个山小像》留在奉新耕香院,再返临川。从此走上了一条还俗的不归之路。《个山小像》对后人研究和了解八大那藏着掖着的身世提供了弥足珍贵的史料。
  纵观山人一生,或道或释,或隐或显,或颠或哑,或醉或醒,或蓄发生子,行也罢,藏也罢,都是他为生存,为日后生计的一种手段,山人从来就不是一个真正意义的出家人,他一生从未真正的隐遁。
  第二展厅左边陈列着影响八大山人的前代画家作品:有元代王蒙的《牧区林屋》明代徐渭的《石榴图》、吕纪的《浴凫图》、林良的《山茶白羽图》,有清代罗牧的《疏林幽涧图》,中间成列着八大的《山水通景屏》,右边陈列着受八大影响的同代和后代画家作品:有清代石涛的《山水图》、王原祁的《竹石图》、郑板桥的《墨竹图》、吴昌硕的《荷花》、齐白石的《玉兰》、潘天寿的《翠鸟》。
  进入陈列着八大山人和他弟弟朱石慧书画的第三展厅,母亲说:“你细细看吧,我找个地方坐着等你。”哦,我忽略了母亲。
  安置好母亲,我又回到了第三展厅。但当我站在八大山人的书、画前时,我所看到的是一个绝非静穆的世界。在这里,一阵阵喜怒哀乐的感情旋风,冲击着自己的心灵。八大山人把他的家仇国恨凝聚于笔端,倾泻于画面,似乎要刺破这座院落静谧的外壳。这是一个喜则大笑、悲则大叫的性格。有时,表面看是无声的,沉默的,但那内里,却藏着一座火山;有时,火山爆发了,嘻笑怒骂冲天喷射;也有平静的时候,但那是对世界的冷眼傲视。八大画树干枝少叶,画石丑怪磷峋,画蕾孤独一朵,画荷伤残一片,画鱼画鸟多白眼向天,其鸟造型独特,或蹲或卧,无精打采,画面冷气逼人,气氛萧条,让人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悲凄。
  当年的青云谱,像是一袭浓重的僧袍,裹藏着一个大孤独的心。这颗心没有几个人能理解,它隐忍着多少痛苦、绝望、泪水与寂寞,当这颗心再也容纳不下如此多的痛苦而要崩裂时,便有恒古孤绝的八大山人画和诗。后人从中读出了八大山人亦僧亦道的人生、如煎如熬的岁月、无着无落的灵魂,还有悲愤,和时刻提醒着的痛苦……
  来青云谱之前,我也曾看过不少山水、人物、花鸟画,甚至不乏名人,或线条匀停紧挺,或设色富丽谐洽,或神貌逼真鲜明,其间的画意诗情令人陶醉不已,只是那些作品美则美矣,但好像还总是缺少了些什么。
  到底缺少了什么呢?一直没有答案。
  今天,当那么多八大山人的画呈现在观众面前时,当自己的情绪随着八大山人的画起伏跌宕时,答案是显然的。少的正是画家的真实生命感受和炼狱般经历,那些艺术家所画的人物与他们自身的生命激情不必有密切的血缘关联,他们强调传神,也是很传神地在描绘着一种异已的著名人物或重要场面,艺术家本人的灵魂历程并不能酣畅地传达出来,所以他们的画在打动人心,撼人心魄,唤起人的生命感方面就差了一大截。而八大山人却是以自己的人生遭际感受而苍凉入画。看八大山人的作品,是在阅读一颗大孤独、大悲寂的灵魂,如同站在深秋或初冬的寒风中,枯叶从身边扫过,会情不自禁地打一个寒噤。
  第三进院落的横批“高山仰止”四个大字气宇轩昂,那是江西籍国画大师胡献雅的书法,老道,铿锵,遒劲,雄浑,每一个字如块块巨石自然磊成,蓄雷霆万钧之力。它让我想起雨花台前那组花岗岩雕塑——视死如归的烈士群体,想起高耸入云的天安门前人民英雄纪念碑,三者都庄严肃穆,摄人魂魄。那是为新中国诞生而献身一群人,捐躯的一代人。曾激励了中华儿女继往开来。而八大作为一个生命个体,没有赴汤蹈火,没有献身沙场,却同样以一种国际歌的悲壮震撼人心,让高山仰止,让天地动情,让每一位来这里寻觅他的人感触、感慨、感动……
  来南昌后,我曾问房客:“青云谱好看吗?”“不好看,没什么东西。”我问大酒店大堂值班:“到八大山人纪念馆怎么走?”他一脸茫然,我又问;“青云谱怎么走?”“好像是个寺庙,我不太清楚。”我也问过出租车司机:“你去过青云谱吗?”“小孩吵着要去,夫人和小孩进去了,我坐在门口等,10分钟她们就出来了。南昌本地人去的不多,都是外地人搭车去那里。”是啊,如果是看园艺亭台,人们会选择江南苏州;如果是玩湖光山色,游客会选择浙江杭州;如果是追溯道源,学者会选择四川鹤鸣。青云谱的景观并不出奇,何以吸引世人瞩目?
  是八大山人!
  是八大山人饱凝恨水的诗词,是八大山人饱蘸苦水的画作,是八大山人饱含泪水的书法,使青云谱的湖水更加清灵,使青云谱的院落充满活力,使青云谱的古树绽放新芽。
  可以这么说,因了八大山人,青云谱拥有了引力、吸力、和震撼力,在中国这张宣纸上才能感受到它的价值和沉甸甸的份量;也因了青云谱,八大山人以独特的角度、深度、和厚重度,成为在2000余年历史中江西南昌向世界贡献的一颗真正的巨星。
  感谢青云谱,感谢八大山人纪念馆,为我打开一扇了解的大门……
  三.站在八大山人铜像前
  我站在八大山人的铜像前,就这么近近地。
  八大山人孑然而立,他身着儒士装,袖里掖着斗笠,一件薄衣挡不住沁人心脾的寒意,他不自觉地身子微微前躬、右手紧护着左臂,眼睛无奈、无望,漠然地望着前方,嘴角蕴藏着一抹老实本分的痛苦和申诉。
  八大山人的一生是悲愤的一生、是凄苦的一生,从国破家亡想喊不敢喊,到坠入空门想诉不能诉,从驻守道观‘哑’字署门,到撕毁僧服被逼成疯,八大山人经历了人类历史上罕见的生命炼狱……
  我站在八大山人的铜像前,就这么默默地。
  透过八大山人看破红尘的表情,依然能听见大师那内心深处的呐喊。一面是超尘出世的青灯古佛、暮鼓晨钟,一面是丧国巨痛那奔涌不息、抑郁积聚的炼狱之火,他的灵魂扭曲地游走在这天上人间的两极之间。他以大写意的笔墨,将自己的满腔悲愤发泄于书画之中,他笔下的一枝一叶,是自己生命的骨血;他画出的鸟啼涧鸣,是他内心无声的歌哭;他勾出的丑石怪禽,是他倔强性格的写真。八大山人是一支笔,这支笔下的鹰,白眼朝天,桀骜不驯;这支笔下的鸟,单足独立,势不两立;这支笔下的荷,离根飘零,身世孤凄。最美丽的孔雀在这支笔下,也变得皮塌毛落,丑陋不堪,只剩下三根花翎,暗讥三眼花翎的清朝权贵。世界在他的笔下,只是枯枝、残叶、衰草、怪石、寒江拼凑而成的残山剩水,万物在他的笔下都有了灵性,充满着生命的痛感、傲气和怜悯。八大正是通过笔墨水砚的独语释放着内心绝望和凄楚,从而穿过了任何人都无法逾越的时空隧道。
  我站在八大山人的铜像前,就这么悄悄地。
  透过八大山人孤瘦挺立的站姿,依然能看到画家那贫贱不移的傲骨。
  他坚持不为清廷权贵画一花一石,而一般农民、贫士、山僧、小儿却很容易得到他的作品,这种不屈于权势的精神,历来为人们赞赏与称颂。
  八大由于他的特殊身世,和所处的时代背景,使他的画作不能像其它画家那样直抒胸臆,他用古人有根据而不常见的异体字、草法,写平常人难认的草字;用佛门的禅典、话头,采用僻典和省略词字的句法,作隐晦的诗和偈;创造有寓意而不明显、不易破解的合形文花押;(如一枚形状像乌龟的画押,实际为“三月十九日”几个字变形组成,这是明朝最末代皇帝崇祯自杀的日子,也是八大山人心中永远的痛。)他还用古法篆刻既难认又难懂的图章,用在自己所见到的花、鸟、鱼、虫、草以及各种动植物的画作上。自59岁开始以前的字均弃而不用,署款时将“八大山人”连缀写成“哭之”、“笑之”字样,八大有诗“无聊笑哭漫流传”之句,以表达故国沦亡,哭笑不得的心情。后人研读中感受了山人的无奈和无助、辛酸和辛辣、愤恨和愤怒,更欣赏山人在绝境和困境中,那始终贫贱不移的傲骨。
  我站在八大山人的铜像前,就这么沉沉地。
  透过八大山人文弱书生的外表,依然能感受圣人那坚如磐石的意志。、
  八大山人在甲申之变的巨大创痛中,“从人生浮华的、贵胄的俗世,遁入了空门,由明王朝宁献王的十世孙,削发为头陀。面对的不再是丝竹管弦、不再是蛾眉皓齿、不再是金玉膏粱,而是深山古寺里的寒磬孤钟,落日斜晖中的古树昏鸦。他由一个风华婉转的倜傥才子,一个锦衣玉食的帝王苗裔,一变而为斋供麦葵、烧火敲钟的僧人。”
  在这种巨大的人生和心灵落差面前,八大没有沉沦,没有苟且的生、委琐的生、他站直了、站高了。八大山人有一幅《巨石微花图》,画了一朵在石缝中生长的小花。在严酷的环境中,这朵小花淡然开放,没有任何的惊慌,这种泰山压顶而淡泊宁静的情境,是他真实心性的写照和明志。
  正是这个看上去弱不经风的八大,一件僧袍穿在身上也如同灌满了秋风一样空空荡荡的八大,用他瘦如笔杆似的身子作画笔,给我们展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充满着强烈生命意识的艺术世界。“八大山人,这样一位超凡入圣的画家,以清峻冷逸的画风彪炳千古”,历史上遭遇家国之不幸如八大山人者多矣,然何以八大只有一个呢?除了长期压抑,造成个性孤僻;和才情过人,控制笔墨能力炉火纯青外,更有任何力量无法摧垮的精神和坚如磐石的意志。
  我站在八大山人的铜像前,就这么静静地。
  透过八大山人聪慧绝伦的眼神,依然能感受巨匠那艺术生命的永恒。
  当八大山人用自己真诚如赤子的心性面对万物、用简洁至极的笔墨传达天地无言之大美的时候,绝想不到在他身后会有那么多的崇拜者。三百年来他饮誉画坛,“扬州八怪”、吴昌硕,近代齐白石、张大千、潘天寿、李苦禅等画家都不同程度受其影响。现代美术家范曾先生这样评价他:“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中国美术史苟无八大山人,绝对也会黯然失色。八大山人对中国画的贡献几乎是不可计量的,而随着历史的推移,他的艺术将使千秋蒙庥,恩泽无以数计的后之来者。”
  1959年为纪念这位伟大的艺术巨匠,在青云谱建立了“八大山人纪念馆”,它是我国第一座古代画家纪念馆。1985年,联合国科教文组织宣布八大山人为中国十大文化艺术名人之一,并以太空星座命名。八大啊,国破家亡的你、腥风血雨中逃生的你、亦僧亦道的你,想过身后有此等殊荣吗?
  如今,八大存世的画在拍卖行一幅少则几十万、几百万,动辄几千万,有的甚至上了亿,并在不断攀升。八大啊,生前那么孤寂清寒的你,60岁后靠卖画为生、
  你,在“手病得不大好使,画不了画,没米下锅,不得已便开口借钱”时、为生计而一直创作到生命尽头时,敢想身后有这等富贵吗?心底涌起一阵难抑的痛楚,鼻子一酸,眼泪情不自禁。
  我最后仰望八大山人塑像,他只是平视远方,紧握草笠,像三百年前一样孤寂,任凭我心里千百次的呼唤,也没有低头。这样一个坎坷的你,是怎样的力量支撑你走完80年的风雨人生?这样一个不凡的你,又是怎样的成就让齐白石愿做门下狗,让吴昌硕希望做梦也梦到你呢?这样一个“凡夫只知死之易,而未知生之难也!”的你,究竟是怎样的魅力让华夏为你骄傲,让世界为你动容?
  是一种荣辱不屈的精神,一种贫贱不移的人格,一种血统不改的秉性,一种书画不弃的情怀。
  历史纵然无情,岁月总是慈悲。
  作为肉身,命运多舛的朱耷已经远去;作为艺术,超凡入圣的八大生命永恒。
  四、赏真
  走进建筑风格现代抽象、含蓄简约的八大山人真迹陈列馆,映入眼帘的是一篇题为《真赏》短文:画遇真赏如曲逢知己。遥想当年,或因曲高和寡少人问津,或因名满天下难觅知音,八大山人有《真赏》印问世。“真赏”者“确能真赏”也。逝者如逝,三百年来,有几人堪称八大艺术“真赏者”?清人邵长蘅曾言:“世多知山人然竟无人知山人者。”“真赏”不易,可以理解,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一人对他人或今人对古人“真赏”只能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境界。然“真赏”不易,则属憾事,没有“赏真”何谈“真赏”。公元2012年,南昌市人民政府拆巨资新建八大山人真迹陈列馆,提名“真赏”。从此,八大的书画真迹将面呈四海宾朋。愿观众“赏真”之后,成为八大山人艺术的“真赏”者。
  这篇言简意赅的导读,给了动力,也给了压力。我很担心,自己能从八大的字里画间读懂多少?
  第一幅《孤松图》。一株古松拔地而起,虬干曲枝,高古奇崛,松针稀疏,丑中见美。自上而下一气呵成,笔墨无多然气势磅礴,出人意表,境界寥落。图的右上方有题款:“写为兰皋先生,八大山人”,钤印两方:“可得神仙”、“八大山人”。左下方为吴昌硕的题跋“八大山人画,世多赝本,不堪入目。此帧高古超逸,无溢笔,无剩笔,方是庐山真面。”说的是山人画精炼至极,这种简练达到添一笔多余,少一笔不成的高超境界。少,也许有人能做到,但是少而不薄,少而不贫,少而不单调,少而有味,少而有趣,透过少而给读者一个无限的思想空间,这是很难有人能做到的,前人所云“惜墨如金”,又说“以少少许胜多多许”,八大真正做到了这点,可谓前无古人,后难继者。
  第二幅为《双鹰图》。隆冬季节,枯枝危石之上栖息的两只寒苍鹰相互顾盼,俯仰之间,英武之姿一览无余。寒鹰的羽毛先以淡墨晕染,趁湿在淡墨上罩以浓墨,浓淡墨交融处显现羽毛柔软、细密的质感。鹰的眼睛表现得最有特点,靠上眼眶处以重墨点睛,“白眼向人”的冷漠孤傲顿现笔底。此鹰的神态象征作者坚韧倔强、磊落不羁的个性与孤寂执着、不与世俗合流的心境。此图反映了朱耷作品的独特画风和典型造型。
  八大一生爱荷、梦荷、吟荷、写荷、画荷,荷花是他艺术生命中的重要组成部分。这第三幅《墨荷图》,画面墨荷生动,各有姿态,荷苇修长弯转,插拔若钢筋般的坚韧而富有弹性,荷叶多呈放射状,完好的不多,大多为残败之叶,荷花藏于叶与叶之间,透出一股凄凉如水的荒凉、寂寞、冷隽的气息,让人有一种说不出的寒噤,透过画意的愁绪不已,似乎能听到来自岁月深处八大山人心灵的啜泣。
  第四幅为《荷凫图》。整个画面,意趣盎然,浅水露泥,荷柄修长,扶摇直上,亭亭玉立,具有君子之风。水中露石,组合得当,用笔放逸,疏秀而具生气。上下两鸟都栖一足,悬一足,没有一点安全感,使人有不可一触,触之即飞的感觉。此也与八大山人一副草书横幅“时惕乾称”暗合,想保存自身周全,唯有时刻警惕。这些诗书画卷,都是身为明朝遗民的八大山人一生无奈却真实的写照。
  八大山人的这两幅荷花图,其荷比人高大许多,气势浩然,须仰视才行。它们都没有去再现夏日荷花那千转百媚的摇曳姿态,让人感怀“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美景,而是通过傲立倒插的荷杆,犹如钢筋铁骨承受“炎凉高冠”的巨大压力,但几片荷叶仍舒展高舞,生动,鲜活。读山人的水墨荷花,如同品一杯西湖龙井,初次品尝,淡乎寡味,不知好在何处。时光荏苒,待你尝遍了世上所有的甜饮和浓茶烈酒,厌倦了声色名利,再次定下心,慢慢消受一杯那淡淡的栗子茶香,会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第五幅《椿鹿图》,椿树下一只鹿,立在石上,仰首上望。鹿跟“禄”同音,表示官爵,将椿树与鹿画在一起,很可能是应人之请,画来祝贺亲友父亲寿辰的,八大山人晚年以卖画为生。这幅画中之鹿,正面而立,在造型上是较为困难的,但八大山人画得相当真实准确。四条腿的前后安排,仰首伸颈的头部以及鹿角,鹿的眼睛更加传神,至于椿树叶,耐心地一笔一笔点成,这幅画的鹿形神兼备,构图严谨,用笔柔和自然,绝去“火气”与“霸气”,显得纯净、自然、有天趣。这些都是八大山人晚年作品的一个特色。
  第六幅《幽溪载酒图轴》也未署年代,作品上也钤有两方印“拾得”、“何园”。据这两方钤印的使用时间,可以推断,《幽溪载酒图轴》的创作时间应该是1702年,是八大山人意境升华期的作品。八大的山水画很少有人,但这幅《幽溪载酒图轴》,近、中、远景距离拉开,茅屋,松树,山石、巨冈、山岭苑曲延展,造成旷远的空间感。画的下方,较大一片水域,水上一叶轻舟,船头坐着一位优哉游哉的船家,画面给观者一种宁静、安谧、恬淡的感觉。
  朱耷的山水画多为水墨,早年的画面枯索冷寂,满目凄凉,大都是荒山怪石、枯枝残叶,表现“残山剩水,地老天荒”的境界,于荒寂境界中透出雄健简朴之气,反映了他孤愤的心境和坚毅的个性。八大山人晚年的山水画,已经看不到丁点的悲情和怨怒,更没有无助和哀怜,有的只是一个艺术家犹如天籁的灵魂清音,廓然空明。
  我喜欢《幽溪载酒图轴》这幅画中他那笔情与墨韵,更喜欢他笔墨及意境中所透出的平和与宁静之气,一直为他揪着、难过的心似乎也宽慰和释怀了许多。
  第七幅是行书七律:“深树云来鸟不知,知来缘想景当时。小臣善谑宗何如,庄子南图近在兹。”左上角款:“题画意,八大山人”。八大宗奉的是庄子的自然之道,它不需求诸于外而就近在自己的心中。只要心与万物相接相谋,就会与自然达于浑融。这幅八大的书体,以篆书的圆润等线体施于行草,自然起截,了无藏头护尾之态,以一种高超的手法把书法的落、起、走、住、叠、围、回,笔锋藏而不露,线条圆转流畅。
  按顺时针方向,依次看完赏真馆内的展品,我来这里想寻找“墨点无多泪点多”八大的观念有些被颠覆,有一种看不见的线路一直在牵引着自己的思维:遗民情节——禅宗思想——晚年超越,似乎更接近于真实。八大山人身处明清移祚之际,他个人又属天潢贵胄而历国破家亡之痛,这种现实生活会在他的心灵上打上深深的烙印,并且在他的审美情感和艺术创作中有所表露,他笔下的艺术形象中孕含着一种孤僻、冷峻、忧伤的情感内容,乃植根于他一生坎坷的经历。而正是“因生命中过度可悲,过度可喜,或过度奇异的遭遇,使日常的人生丧失意义,而有一种超脱一切又明了一切的感觉”,八大的作品之所以能感动人,就是产生于这样的心境。八大从来就没有真正解脱过,所以就愈加地期盼解脱,他把这种强大的动力植入画中,于是人们从八大的画中看出了“泪点”,自己也跟着沉闷愤慨,无以自拔。
  纵然八大内心固有深不可测的家国痛楚,但若仅以‘天地为愁,草木凄悲’视八大,那并不完全,艺术之伟大不仅仅在表现内心的痛苦,而更在化解这痛苦。明亡后,处于极度压抑的八大曾说过:“愤慨悲歌,忧愤于世,一一寄情于笔墨。”正是通过书画,“墨点无多泪点多”的八大山人记录着对故国的哀思、宣泄着无法言说的遗民情结、释放着对清朝的愤懑;也正是通过书画,八大山人才走完了由大浪拍岸的惊天仇恨到“时易乾坤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随天外,雪卷云舒”坎坷而漫长的人生。
  如果说八大最终还有什么放不下的话,那便是他无论如何也挣脱不掉的儒家责任感,追求大美,是八大之志,是他“不能放弃的信仰”,否则生亦如死。“无为而无不为”,对于他而言,“无为”只是观念上的,在实际中他必须有所“为”。他是一位至诚者,一位“择善而固执之者”的君子,在艺术的净土,他实现了追求和传播天地大美理想。这个“狂者”之身,或许他不适合游走于尘俗,但在艺术空间,已经到达出神入化的圣境……
  八大的画,给我整体的感觉就像荡尽人间的风烟,摈弃世间的浮华,直接切入到人生命的真实世界。随着他人生过程的痛苦展开,他的思考越来越深,他把中国古代绘画的传统,用得那般娴熟来表达自己内在的困境,表达自己对命运的咏叹。
  美无处不在,可像八大山人的书画那样摄人魂魄的大美实在少见!
  离开赏真馆时,意犹未尽的我带走了一套《八大山人全集》。
  五.后记
  两年过去了,工作之余,闲暇时间,翻开荣获第五届国家图书奖的《八大山人全集》静静地品读,对我来说是一种难以言说的精神享受。
  我爱八大的画,更爱他的书法,黄宾虹曾称“书一画二”。八大山人早期书风追求险绝,颇具怪伟气象;中期逐渐收敛,沉着蕴藉;晚期则任其自然,平淡天成。他晚年独创的“八大体”,雄浑饱满,骨力天成,安详自在,逸韵横生,线质、结字、境界、格调均前无古人。他的书风是融篆书笔意於行草,有晋人散淡闲适,更有人与自然的亲和,形成沉厚圆转,纵横奇伟,大巧若拙,“绚烂之极,复归平淡。”八大写的《兰亭》参以篆意,生动飞舞,直通《兰亭》原本,有过之无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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